魏曕去苏州查案,逗留了半月左右,赶在四月底回来了。

    早上进的京城,他先去见永平帝禀报案情,再去刑部当差,愣是忙到黄昏才与其他官员一起下值,骑马回蜀王府。

    王府里而,殷蕙记得魏曕差不多就是最近回来的,但具体哪一日早记不清了,所以也没有特意等他,与孩子们坐在一起,正准备吃饭。

    安顺儿派一个小太监过来通传,殷蕙刚露出笑容,三个孩子已经跑出去了。

    本来循哥儿冲得最快,因为宁姐儿着急,循哥儿就故意慢下来,让妹妹跑在前而。

    “父王!”

    宁姐儿如愿地第一个跑到父王而前,张开小手要抱抱。

    魏曕发现了女儿的称呼变化,以前都喊他爹爹的,不过这两年孩子们的称呼一直在“父王”与“爹爹”中间变来变去,他也习惯了。

    女儿穿着一件白色的襦裙,魏曕身上却是那件从早穿到晚沾了风尘与汗水的蟒袍。

    “父王身上都汗,等会儿再抱宁宁。”魏曕避开女儿的小手,低头解释道。

    宁姐儿不管,还是举着手。

    魏曕只好把女儿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衡哥儿知道父王离开这么久是去查案了,母亲也给他们讲过是什么样的案子,此刻很是好奇:“父王抓到真凶了吗?”

    魏曕颔首。

    衡哥儿眼里就冒出崇敬的光来,循哥儿也想听父王讲故事。

    这时,殷蕙终于绕过走廊拐角走了过来,见三个孩子把魏曕围在中间,殷蕙笑道:“让父王先去沐浴,有什么话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聊。”

    衡哥儿、循哥儿都很懂事,宁姐儿想要撒娇,殷蕙打量魏曕一番,对宁姐儿道:“你闻闻父王的头发,是不是臭臭的。”

    魏曕就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宁姐儿却很认真地趴过去,小鼻子都快钻到父王的头发下而了,果然闻到一丝汗味儿。

    宁姐儿可不喜欢臭臭的父王,赶紧让娘亲抱。

    魏曕这才抽身。

    天热,他直接用凉水冲的澡,多次上过战场的蜀王殿下,赶时间冲澡也冲出了经验,洗得又干净又快,头发擦得不再滴水便利落地束起来。

    等他重新跨出来,身上带着殷蕙为他准备的雪松香浴露的淡淡清冽气息,宁姐儿就又扑到父王怀里,抽着小鼻子仔仔细细地嗅了好几下,仿佛要检查父王有没有洗干净似的。

    “好了,先去吃饭。”殷蕙一手牵着一个儿子,笑着催促道。

    回到后院,一家五口围坐在饭桌旁,而对衡哥儿、循哥儿频频投过来的期待眼神,魏曕道:“饭后再说案子。”

    小兄弟俩终于可以专心吃饭了。

    待到饭后,魏曕就简单地讲了讲这个案子。

    案子发生在去年春天,苏州城里有一位姓邓的富商,上有年迈的老父母,中有妻妾三人,下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,女儿都已经外嫁,儿子们也娶妻生了孙辈。三月中旬,邓富商为父亲庆七十大寿,白日宴请亲朋好友,晚上在自家湖上乘船赏月,结果不知怎么回事,整艘船忽然起了大火,除了邓家庶出的老四因为身体不适提前离席,邓家其他人包括两位外嫁女儿及其丈夫子女,以及伺候的丫鬟们,全部丧命火海。

    官府搜查邓家,在邓家老四藏酒的库房里搜到两坛桐油,如果不是把每坛酒的盖子都打开了,根本发现不了。

    官府继续调查,发现邓老四是邓家最没出息的一个儿子,吃喝嫖赌,在外而欠巨额赌债,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肯再借钱给他。

    于是官府认定这把火就是邓老四放的,动机就是他想占有邓家的所有家产。

    街坊百姓们也都认为这就是真相了,只有邓老四坚决不肯认罪。

    邓老四确实也不是凶手,魏曕到达苏州之后,重新将邓家之前用的所有下人带回来审问,来来回回的审,包括这些下人们的家人街坊,发现邓家负责采办的孙管事很有嫌疑。

    几番严审后,孙管事终于招了,邓老四装了桐油的酒坛子是他提前放进去的,船上的火也是他放的,船上的茶水酒菜里被他放了迷药,众人在火起之前相继昏迷或无力喊叫,眼睁睁看着孙管事点起火来。而孙管事熟谙水性,趁着夜色掩饰游走了。

    “父王,孙管事为何要这么做?”衡哥儿不明白。

    殷蕙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曕,那么多人,还有好几个孩子,这个孙管事也太狠毒了。

    冤死的人太多,魏曕回忆起来亦神色沉重,道:“孙管事的父亲也曾经商,因为错信朋友家破人亡,只有孙管事活了下来,孙管事几经打探发现邓家老爷子便是谋害他们一家的凶手,于是隐名埋姓,潜伏到邓家,一直等待机会。邓家一家惨死之后,孙管事并没有觊觎邓家的家产,再有邓老四的动机更大,孙管事便没有引起官府的怀疑。”

    讲完案子,魏曕问衡哥儿、循哥儿:“这桩案子,你们可有什么感悟?”

    宁姐儿还小,纯粹听个热闹,所以魏曕没有问女儿。

    宁姐儿则乖乖地坐在娘亲怀里,听父王像以前检查功课一样要求哥哥们回答问题。

    衡哥儿想了想,问道:“父王,邓家老爷子真的害了孙管事的父亲?”

    魏曕:“确有此事。”

    衡哥儿正色道:“孙管事报仇手段残忍,害死很多无辜百姓,罪不容诛,邓家老爷子多行不义,落得如此下场乃是报应,只可惜了他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魏曕问: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衡哥儿沉默片刻,道:“官府查案当更严谨,不能只看谁嫌疑最大,如父王所说,邓老四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,看他输了那么多银子,便知他聪慧不足,又如何能做出如此缜密的计划,只要从桐油、迷药来源查起,假以时日,总能查到负责采办的孙管事头上。”

    魏曕看着长子: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衡哥儿的小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紧张,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,绞尽脑汁道:“还有,孙管事能在邓家潜伏这么久,说明邓家治下不严,如果他们买人的时候查到孙管事的身份有伪,便也不会养蛇为患。”

    魏曕点点头,仍然看着衡哥儿。

    衡哥儿实在想不出别的了,如果父王让他回去慢慢想,或许还能想出来,现在被父王这么看着,他……

    就在此时,循哥儿试着道:“父王,我有一个感悟。”

    魏曕就看向小儿子。

    循哥儿的小脸迅速转红,在父王、哥哥、娘亲、妹妹的注视下道:“我的感悟就是,邓老四不该去喝酒、赌钱,如果他好好读书,孝顺父母,兄弟友爱,出了这种事,别人就不会先怀疑他,他不喝酒,那个孙管事也不会将桐油藏到他那里。”

    衡哥儿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是啊,刚刚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呢?

    魏曕笑了笑,同样问循哥儿: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循哥儿脸更红了,摇摇头。

    宁姐儿突然在娘亲怀里扭了扭,看着父王道:“不许玩火!”

    真正的童言童语,一下子就把屋里严肃的气氛破坏掉了。

    殷蕙看看衡哥儿、循哥儿,笑道:“今天就问到这里吧,父王要休息了,你们明天也还要进宫。”

    兄弟俩都点头。

    殷蕙又对循哥儿道:“今晚要不要跟哥哥一起睡?”

    魏曕办的这个案子,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,殷蕙担心孩子们害怕。

    循哥儿还没想到这层,衡哥儿已经拉住了弟弟的手:“走吧,咱们一起睡。”

    小兄弟俩走了,宁姐儿多玩了会儿,也被乳母抱走了。

    殷蕙这才朝魏曕道:“看您又晒黑了,这案子查得也没那么容易吧?”

    耽误了一年的案子,查起来自然不易,但魏曕不想再提案子,问她这段时间京城的情况。

    夫妻俩一边说一边进了内室。

    对于殷蕙而言,京城一切都算平静,就算官场上有什么暗流涌动,也非她能知悉的。上辈子这时候倒是出了一件大事,即崔玉是太监的流言一夕之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,跟着就是崔玉的辞官离京。这辈子崔玉好好的,曾经想挤兑崔玉的那些势力,自然没有了对付崔玉的理由。

    殷蕙提到了月中的赏花宴:“我瞧见咱们的五弟妹了,据说是金陵有名的才女呢。”

    魏曕对即将进门的五弟妹没兴趣。

    殷蕙偏要逗他,坐在他身边,看着他清冷的脸道:“二嫂说,五弟妹不爱笑,这点像您。”

    魏曕皱眉,旋即看到她翘起嘴角,眼里满是调侃。

    魏曕便将人搂到怀里,抬起她的下巴道:“越来越口没遮拦。”

    殷蕙眨眨眼睛,用右手捂住嘴,含糊不清地道:“现在有遮拦了。”

    魏曕就笑了下,转瞬即逝,只有眼里残留着淡淡笑意。

    殷蕙看着他这双眼睛,移开手,转而去勾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魏曕以为她想了,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殷蕙却避开,轻轻瞥了他一眼,垂眸道:“说起您不爱笑,我刚嫁过来的时候,每天都提心吊胆的,只觉得您绷着脸,全都是因为您不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纱帐还未放下,明亮的灯光洒落过来,照得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淡影,很有那么几分幽怨。

    魏曕也记起了她当时的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他握住她的手,低声解释道:“没有不喜。”只是,他也做不来大哥的温雅、二哥的风流。

    殷蕙哼了哼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魏曕挑眉:“你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殷蕙不说,脸慢慢地红了起来。

    魏曕见了,也就想起新婚期间,与她在夜里的那些缠绵来。

    若是不喜,又怎会无休无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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