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里下了一场大雪,  连下三日,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停下时,院子里的积雪都有一尺多深了。

    金盏、银盏带着丫鬟婆子们扫雪,  呵口气便是一团白雾。

    殷蕙抱着衡哥儿坐在厅堂门口看,旁边摆着炭盆,  娘俩谁也冷不着,清冽的空气闻起来还很舒服。

    “衡哥儿想不想爹爹啊?”殷蕙笑着问。

    衡哥儿看丫鬟们铲雪看得起劲儿,这边的丫鬟停下来休息,他马上歪过脑袋看另一边的丫鬟,看得出来,  是一点都没想他爹。

    殷蕙握了握儿子的小胖手,暖呼呼的。

    这场大雪将魏曕留在了城外的兵营,再加上雪前他就在兵营住了两晚,  一晃眼又五日没见到儿子了。

    那十年里的事,一些大事殷蕙记得清楚,  似魏曕究竟在雪后第几日回来的这种琐事,殷蕙早忘了,也懒得费劲儿去想。

    总之无论中间遇到什么挫折,魏曕都会在战场上立下功劳,  最后也会顺顺利利地册封蜀王,  安危上无须她担心。

    她需要做的,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,帮魏曕少走一些弯路,再照顾好孩子。

    雪扫了一半,长风回来了,  说魏曕这会儿在存心殿。

    殷蕙的记忆被这话唤醒,  想起来了,  今日魏曕虽然回了王府,却马上又被燕王打发出去巡视燕地各处的灾情,得一直忙到月底,连二房庄姐儿的满月宴都没能参加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没多久魏曕就满身风雪地回来了,让安顺儿在前面收拾他外出要带的衣物,他抓紧时间来看儿子。

    一家三口坐在东次间的暖榻上,魏曕抱着多日不见的衡哥儿,眼里好似再无旁人。

    殷蕙却注意到,他手背上多了几处冻伤。

    军营那种地方,殷蕙虽然没去过,也能想象其中的艰辛。

    殷蕙带着银盏去了内室。

    “防冻膏都放在哪里了?给三爷装几盒吧。”殷蕙站在一排楠木箱笼前,吩咐银盏道,这种小东西,向来都是丫鬟们打理。

    银盏就打开一个箱笼,蹲在那里取防冻膏。

    殷家的生意遍布天南海北,商队有时候会出海,有时候会去塞外,炎热寒冷种种艰苦条件都要经历,吃得苦头多了,慢慢地也就研制出了一些去暑防寒的好东西。就像防冻膏,大小药铺都有,殷家铺子里的却是最最管用,一入冬,殷墉也叫人送了一箱子过来。

    银盏一口气装了满满一匣子,足足有二十盒。

    主仆俩正要出去,魏曕进来了。

    银盏看眼夫人,将匣子放到桌子上,低头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魏曕看着那匣子问。

    殷蕙朝他的手努努嘴:“防冻膏,您也不知道爱惜身体,手上都有冻疮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殷蕙走到洗漱架旁,这里放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,她提起铜壶倒了些水进铜盆,白雾升腾而起,再兑些凉水,转身对站在那边的男人道:“过来吧,您先洗洗手。”

    魏曕走过来。

    殷蕙替他卷起袖子,没等她帮忙,魏曕自己伸到盆子里去洗了。

    殷蕙便拿着干巾子在旁边候着,垂眸与他说话:“您不爱听我啰嗦,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说了,只是这防冻霜您千万记着涂,只要湿了手后都要涂,不然落下冻疮的病根,年年都要犯,又痒又疼。”

    燕王虽然严格,对他的五个儿子却也关心,办错差事要罚,可如果叫燕王看见他的三儿子手上满是冻疮,心里定会责怪她这个儿媳妇不会照顾男人。

    为了自己的贤妇名声,殷蕙也得照看好魏曕的身子,不能放纵他自己糙下去。

    魏曕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殷蕙帮他擦干手,再去挖了两坨防冻膏来,分别替他涂上,手心手背都抹匀了。

    两个人,四只手翻来转去地贴在一起,殷蕙是没想什么,直到魏曕突然出手,将她拉到屏风之后,抵在了床柱上。

    殷蕙深深地吸了口气。

    魏曕在她耳侧道:“等会儿就走了,不好耽搁太久。”

    所以能省的步骤都得省。

    殷蕙理解,燕王派他去办大事,他若在后宅流连太久,燕王会怎么想?

    她尽量放松自己。

    魏曕眼里的她,长长的睫毛低垂,显得很乖很乖,脸色初时苍白,渐渐红润起来。

    外间的传言不虚,她的确当得起燕地第一美人的赞誉。

    “照顾好衡哥儿,无须担心我。”

    整理他并未怎么乱的衣袍时,魏曕看眼床上道。

    殷蕙掩在一床锦被当中,有气无力地应了声。

    魏曕不在王府,除了温夫人会惦记他,对燕王府的其他人来说,他在与不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十月二十一,畅远堂为庄姐儿庆满月。

    魏昳、纪纤纤都是好容貌,才满月的庄姐儿也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了,小小的脸蛋,眼睛大大的,瞧着就让人喜欢。

    乳母们带着几位小郎在东暖阁里玩耍,殷蕙等女眷坐在西暖阁。

    长辈们都还没到,这边只有妯娌三人、魏杉、魏楹两个姑娘。

    纪纤纤伸手逗弄襁褓里的庄姐儿时,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,以及一支红艳艳的镯子。

    魏杉多看了两眼,笑道:“嫂子这镯子真好看,新买的吗,以前都没见你戴过。”

    纪纤纤闻言,一边摸了摸镯子,一边笑盈盈地道:“上个月你三哥请兄弟们吃酒,酒楼对面刚好是家首饰楼,你二哥一时兴起,去给我买了这支镯子,大嫂瞧瞧如何?我是真没想到,平城的小铺子里也能有这么好的货色。”

    她还真把镯子取了下来,递给徐清婉过目。

    徐清婉自然要夸赞一番的,笑容端庄温和。

    纪纤纤重新戴好镯子,美眸一转,看向了殷蕙:“对了,我听二爷说,三爷跟他一起去了首饰楼,还给三弟妹买了一样东西,啧啧,三爷看着冷,居然也有贴心的时候,三弟妹快告诉我们,三爷送了你什么好东西?”

    殷蕙简直服了,纪纤纤这女人,养胎坐月子才安分没多久,一出月子马上又挑起事来。

    “初六我生辰,三爷便顺手为我买了一支簪子庆生。”

    她还算是新妇,魏曕送礼为她庆生也算分内之事,绝非什么腻歪,如此说,徐清婉该会好受些。

    当然,殷蕙只是回答问题,并没有去看徐清婉,真看了,徐清婉不恼也得恼。

    “啊,三嫂怎么没早说,早说我也给你预备一份礼物了。”魏楹马上接了殷蕙的话,姑嫂俩再一打趣,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。

    纪纤纤炫耀加讽刺徐清婉不得男人心的目的已经达成,也没有再挑拨什么。

    殷蕙看看还什么也不懂的庄姐儿,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将来会变得像纪纤纤一样,还经常挤兑她的衡哥儿,忽然就觉得小丫头一点也不可爱了。

    晌午要开席时,燕王也抽空过来了,看到了襁褓里的小小孙女,也看到了五个大小不一的孙子。

    大郎、二郎、三郎都会跑了,各有各的性情,燕王基本已经了解,只有四郎、五郎,一个病弱,一个还小,他见得不多。

    见四郎还得让乳母抱着,燕王皱眉,问魏昳:“四郎还不会走?”

    但凡燕王不笑,魏昳都心惊胆战,替儿子解释道:“会走了,只是冬日衣裳穿得多,走得又不利索了,干脆让乳母抱着。”

    燕王让乳母把四郎抱过来,试着逗小家伙说话。

    四郎瘦瘦的,看着可怜巴巴,平时见人少本就认生,面对威严的王爷祖父,小家伙都快哭了。

    燕王很快就没了耐心,将四郎还给魏昳,不悦道:“孩子不能太娇养了,天气好的时候多抱出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魏昳连连应是。

    燕王又让乳母把衡哥儿抱过来。

    孩子一到怀里,燕王先笑了:“好小子,比你四哥还要沉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笑,衡哥儿也笑了,小脚丫子踩着祖父的腿就开始蹦跶起来。

    燕王猛地想起臭小子踩痛他一次,忙将胖孙往外面挪了挪,再看看衡哥儿亮晶晶的大眼睛,神采飞扬的,燕王不由地点头赞道:“模样像你爹,看这力气,长大了也是练武的好料子。”

    衡哥儿只管傻笑。

    燕王稀罕够孙子们,就开始落座吃席。

    一家人难得团聚,燕王也是难得有这闲功夫,一边吃饭,眼睛也四处看着,一会儿看儿子们这边,一会儿看两个女儿,更多的时候还是看孙子们那桌,至于妻妾与儿媳妇们,燕王半个眼神都没给。

    很快,燕王又被衡哥儿吸引了,小家伙吃得真香啊,乳母喂一口他便吸溜一口,小哥哥们互相还说说话,他吃得全神贯注。对比明显的还是二房的四郎,每次乳母递了勺子过来,四郎都皱着小脸左右躲闪,尽管乳母足够小心仔细,还是弄脏了四郎的围兜。

    燕王哼了一声,临走前对李侧妃道:“你跟老二媳妇说一声,让她别只顾着二郎、庄姐儿,四郎也是她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妻妾五人都在,燕王独独叫她说话,李侧妃心里正美呢,没曾想却听了一耳朵训斥,更挨了燕王一记眼刀。

    李侧妃维持着脸上的笑容,心里别提多窝火了。

    满月席散后,李侧妃转头就将这火气发到了纪纤纤身上:“看你把四郎养成了什么样,王爷都挂在心上了,你再这么下去,真养废了四郎,王爷第一个饶不过你!”

    纪纤纤小声嘟哝道:“四郎天生体弱,我能怎么办,带到我身边来,他姨娘舍不得,我也不敢,真出了事,外人还以为我容不下庶子。”

    李侧妃:“跟我说这些没用,你才是四郎的嫡母,自己看着办吧!”

    纪纤纤恨恨地攥了攥帕子。

    早料到会挨骂,她还不如盼着公爹政事繁忙,没空过来吃席呢!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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